Song of Siren
药草海妖亲情向。
1
小木屋的窗正对悬崖,那儿居住着冬天。当药草将视线投向窗外,能看到海浪拍向漆黑岩石,连成一片永无止尽的涛声。
浪花像拍碎的冰,岩石也冷得彻骨。悬崖下的海岸颜色浅淡,素白细砂如连绵不尽的雪。这片海域的气候冷得不正常,一切都是因为守护神——海妖,困守于此。
今年的天气也比往年更寒冷。药草抱着一杯热巧克力,困倦地打了一个呵欠。
他居住的小木屋建在森林与海岸的边缘地带,附带一个花园。这是药草数年以来的努力和智慧的结晶。对于植物来说堪称严酷的环境,却成了一小片馥郁芬芳的花朵的温床。
这片贫瘠的土地显然不适合植物生长——沿海常年覆着薄冰,阳光难得一见。但是药草对于植物有着天生的亲和力,无与伦比的天赋加上日夜辛劳,终于在今天看到了成效。
于是终日苍白的海岸线边有了一隅奇观。如果从高空俯瞰,能看到黄叶飘摇的森林与素白海岸之间,隔了一片姹紫嫣红,鸟语花香。并且,这片小小的被春之神眷顾的地方还有不断开拓延展的趋势。
在这极寒的无人之境,能培育出新生命实属不易。药草依旧清晰地记着第一株幼苗破土的情形,顽强的小家伙撑过贫瘠与严寒,拼劲全力地想要看看这个世界。这是无数次失败实验后的奇迹,药草分外珍惜。虽然药草早已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极寒之地诞生,但他想,诞生的那一刻的心情,应该和这株幼苗相差无几吧。
而作为他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,海妖,是否也因亲眼见证了生命伊始而动容呢?
2
药草带着花盆兴冲冲地去找海妖,每靠近海岸一步,气候便寒冷一分。即使猎猎寒风冰凉肺腑,刮过肌肤有如刀割之痛,他依旧小心翼翼地护着这株幼苗,试图令其免受寒风摧残。
海妖坐在近岸礁石上,视线停在地平线无限远的某一处。若不是她偶尔抬手,拢一拢被风吹乱的海蓝色发丝,任谁都以为这是一座美丽的雕像。药草怀抱花盆,踩着结了一层薄冰的细砂走到她身边。
“送给您。”男孩说,亮晶晶的眼睛盛满期待,声音在风中聚拢又飘散。“对我来说这是个奇迹,现在我想把它送给您。”
海妖终于将视线从永远不会有黎明升起的地平线移开,向男孩的方向投来轻轻一瞥。这一眼让她微微惊愕地睁大了眼,因为她为数不多地看到了灰白黑以外的色彩。但是,这探出的一点绿是如此渺小,放在整片白惨惨的冰原愈显孤立无援。
比蜉蝣更短暂,比尘埃更卑微。海妖很清楚,这羸弱的生命,在这惨淡世界翩迁不过片刻就将极快地枯萎死去。于是理智到有些不近人情的海妖断然拒绝,即使她比任何人都期望新生命从死地诞生。
但是显然,男孩比她还要固执。这株柔弱却又顽强的幼苗,无论对于谁来说都是希望的开端。他请求海妖收下这盆栽,这代表意义重大的开始。
看着男孩冻得通红的鼻头,海妖最终还是接受了。在药草看不见的地方,她给予幼苗无微不至的关怀,正如最初对待药草那般。
3
几百年前这里也是乐园,天地间所有的色彩在此聚集。太阳每日照常升起,黎明和暮霭演绎天文奇观。海洋与天空是陨落的星河,每到夜晚铺开一地钻石绸缎。同时,海妖获得无上力量,以“传奇”的身份,永远驻守此地。
但是这美好的一切,都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轻而易举地击碎。贪婪的贵族觊觎海妖的魔力,带领近百船队攻入海洋。海妖一人势单力薄,很快力不从心。为了守住这份力量,海妖以命相抵,换来一曲毁灭之歌。顷刻间汹涌波涛化作十里冰川,整片海域都陷入可怕凛冬;闯入者的船只也在一瞬间冻结,连同它们的主人,一同永眠深海。
作为代价,海妖整个人化作一座冰雕,心脏被寒冰浸得僵硬冰冷。当她被人拯救,终于能从长达数百年的禁锢中重生时,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施救者,而是空无一人的荒芜冰川——和一地碎冰中格外显眼的植物种子。
被冻结上百年的时光重归海域,海妖的心脏也缓慢却有力地跳动着。冥冥之中有人在耳边低语,说她的复苏和种子有千丝万缕的联系。
海妖将种子拾起,取来森林边缘的泥土,以晨露灌溉,百般呵护这来之不易的新生命。最后种子终于发芽,幼苗破土而出——药草,就此诞生。
4
成功培育出幼苗,对于药草来说是莫大的鼓励。在那之后,每当花园有新进展他都会第一时间向海妖汇报。虽然海妖明确地告诉过他,不要总是往海岸跑,严寒的天气会给他造成不必要的冻伤。虽然药草每次都乖巧地点头答应,然而下一次依旧将嘱咐忘个干净。
“您是唯一一位能和我分享这份喜悦的人。”药草说。现在他们在一块礁石上相并而坐,药草抱着花盆,手指轻柔地抚过触感有如丝绒的花瓣。
“我想......如果有一天可以成功的话......您就不会那么孤独了。”
“除非有奇迹发生,否则毁灭之歌的影响不可能这么容易退去。”海妖语气淡漠,对此完全不报希望。
“可我并不认为这是奇迹。”药草说,转过头认真地看向对方。“这是一个目标,现在它快要实现了。”
“如果连作为守护者的您都不抱有任何期望的话,诅咒是永远无法解除的。”药草将花盆放下,“选择权在您的手上,但是无论如何,我会帮您到底的。”
药草离开前留下了那盆新栽培出的花,作为海妖无法欣赏花园的代替——她不能迈出海岸线一步,即使是最近的森林也不行。这些年来他们一直用这种奇异的方式交流,当药草的花园不断开拓,种植能力与日俱增时,素白海岸的一个角落也在不声不响地改变着。
那里原本是枯死的花儿的坟场,现在不知是生命力顽强还是受海妖魔力影响,竟然在荒芜得只有一点点泥土覆盖的地方萌生新生命。海妖干脆将新的花儿也移植了过去,这些花儿孤独地互相为伴,互相扶持,渐渐也有了长成一片的趋势。
当她将新的花盆抱去那片小花园时,一片光影突兀地落入虹膜,像是梦醒时的白光一闪而过。她转过头看到天际与海岸正被一线红光撕扯开,晨光挣扎着破开层层叠叠压抑的云,照亮平静无波的灰暗海洋。
温暖却因长久不接触而感到陌生的阳光就这么直直刺入海妖眼中,眩目得让人想要流泪。
连海妖自己都未察觉到,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啪嗒一声落在了花瓣上。
啊,终于。黎明终于肯眷顾此地。那一小部分渺茫的希望一直没有消失,它们在海妖心底微弱地呐喊,试图唤醒日渐枯死的回忆。
而当第一缕晨曦降临海上的那一刻,希望与奇迹一同苏醒。
End